独享月光

间歇性懒惰,报复性努力。

【翊淮/将淮】时空裂缝(中1)

  

  空旷的美术教室里,时光静静流淌,满座的学生专心致志把目光汇集在前方中央。那里立着一个画架,一副小尺寸油画摆放在上面。

  

  沈翊穿着便服,嗓音柔和又低沉,传递到教室每个角落:“这副画相信大家都不陌生,一定在以前的课本上见过——达利的《记忆的永恒》。二十世纪时,超现实主义思潮席卷欧洲,它深受西格蒙德·弗洛伊德潜意识理论的影响,致力于突破符合逻辑与实际的现实观念。”

  

  “达利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,他把现实观念与本能、潜意识和梦的经验糅合在《记忆的永恒》中,呈现出了一派光怪陆离,荒诞不经的景象。”

  

  “那么我想问一问同学们,观察这副作品,达利究竟想通过它表达什么?”

  

  这副33×24的迷你油画靠在木架上,静静地对着满堂看客。不少学生举起手示意,沈翊一位位让他们发言。

  

  “在看到这副画的第一眼,我感受到的是苍凉、荒芜,因为它整个色调都很暗沉,土地黑漆漆的,树枝也光秃秃的,看起来像杳无人烟的野外,或许这是画家在暗示人类空洞的内心。”

  

  “我觉得这副画最奇怪的地方是那三个钟表,它们看起来像是被烤化掉的金属,散落在各种地方。这样的表我认为是没办法走秒的,可能达利是想借此表达时间的封闭与扭曲。”

  

  “老师,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,有资料显示这副画中那个躺在地上的不明物体是达利的自画像。而且达利本人十分关注梦境和潜意识,所以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他梦中的场景。”

  

  ……

  

  从第一个观点抛出开始,学生们的思维便发散下去,一个接一个畅所欲言,不断扩充,整个课堂轻松又活跃。

  

  一位戴着玫瑰金眼镜,扎着马尾的女孩鼓足了勇气,在课堂上第一次举起了手。沈翊记得她,这个学生每节课都很认真,总是带着纸笔记录知识,却在回答问题时一次也没主动过。

  

  女生站起来之后深吸一口气,刚开口的几个字颤抖到心跳都同频,但她渴望把这些玄妙离奇的信息宣之于口:“达利于1931年完成这副杰作,当时的西方,不仅仅超现实主义盛行,同样的,还在物理学上受到巨大冲击。1954年,达利在《记忆永恒的解体》中,把所有物体分解,呈现出量子化景观。”

  

  她顿了顿,再开口声音已经平稳下来,只是仍然难掩激动与兴奋:“量子力学史上有一个著名实验,叫双缝干涉实验,在这项实验中,科学家发现一个粒子可以同时通过两条狭缝并产生干涉。

  

  “埃弗雷特对此的解释是,当电子经过双缝后,出现了两个叠加在一起的世界,在其中的一个世界里电子穿过了左边的狭缝,而在另一个世界里,电子则通过了右边的狭缝。这也就是大名鼎鼎的'平行世界'理论。

  

  “以'薛定谔的猫'来说,埃弗雷特指出两只猫都是真实的。有一只活猫,有一只死猫,但它们位于不同的世界中。

  

  “当然,这只是物理学中浪漫的猜想。”

  

  说到这,女孩的声音更加洪亮,眼神也越发坚定:“达利的《记忆的永恒》中,最为显眼夺目的,就是那几块像液体一样的'软表'。二十世纪初,爱因斯坦发表了震惊世界的相对论,推翻了自经典力学建立以来人们对时间和空间的认知。

  

  “伟大的爱因斯坦告诉世人,我们对时间和空间的认知是一种错觉。我认为,达利画出这样怪异的、不规则的表,也是想表达同样的含义。

  

  “这是绘画艺术与物理学一次美妙的邂逅。”

  

  这一段话堪称掷地有声、振聋发聩,让所有学生呆愣住,他们一时处理不了如此之多的信息,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位脸颊通红的发言者。

  

  沈翊笑了笑:“看来这位同学对物理学很感兴趣,也研究过不少相关理论。思维活跃,表达清晰,我们都应该向你学习。”

  

  女孩的脸火烧一般更红,低着头没敢看年轻老师的脸。

  

  这时候下课铃正好响起,学生们眼巴巴地看着老师,希望他能给出一个标准答案。

  

  沈翊走到教室的中央,略抬头扫视这些年轻人脸上的好奇,含笑说:“其实每个人都没有说错,他们只是从不同的角度来解读这副画的内涵。”

  

  “好,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,祝各位假期愉快。”今天是周五,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天。

  

  学生们欢呼着回老师节日快乐,雀跃地走出教室。沈翊则是整理好教具,心情很不错地在学校周围找了一家饭馆,途中遇到不少主动和他打招呼的学生,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,大概是下午没课,已经先人一步享受起国庆假期了。

  

  回了家沈翊随手把钥匙甩到门口的鞋柜上,将布包扔上沙发,然后换件衣服走进画室。现在房间的中央是一副未完成的风景画,金色亮眼的阳光穿过茂密阴翳的叶片,在小道上留下稀碎的闪光。这是沈翊每天回家的路,正对着画室的窗户。

  

  他眼神略微扫过角落里蒙盖的画布,停留不到一秒,便收回目光拿起调色盘专心致志地比对着兑颜料。从那次葬礼回来之后,他只在当天晚上入了梦,之后的生活好似回归正轨,整整一周,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和自己长着同一张脸的人。

  

  尽管整件事仍然充斥着无数谜团,但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杞人忧天、疑神疑鬼,放松神经不再去深究。

  

  青年沉默地把颜料涂在纸面上,那些绚丽明艳的色彩也似乎与他内心共鸣,静默又鲜艳地平铺在眼前,流畅如一条缓慢流动的溪水,美好到不忍破坏。

  

  直到把整幅画完成,沈翊才放下画具后退一步,眨了眨有些酸胀的双眼,满意地在心里给这个新生作品画上句号。等他再往窗外看去,才发现夜色浓郁,小道两边的路灯不知道已经默默工作多久了。

  

  又没来得及吃晚饭。沈翊有点遗憾地想。

  

 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,他实在懒得去觅食,和以前一样,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就回房间休息。

  

  这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块名贵手表。按照传统华夏民间异事来说,这恐怕算不上什么吉祥物,甚至可以潦草归类为不祥之物。

  

  他摸了摸冰凉的表带,心下也无奈,原本就一头雾水,别说把手表还回去,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对方。

  

  沈翊思索许久,然后惊觉自己又陷入了这个思想怪圈——本应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无视它的。他把腕表放回抽屉,关灯躺回床上,闭着眼睛放空大脑。

  

  狭小漆黑的空间里,银色秒针安静有序地跳动,一格一格,好似永不会停歇。

  

 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,却又有一些不一样,之前他能够清晰明白地察觉到自己沉入睡梦之中,这也是他一直把这些怪异的事归为幻觉的缘由;而这一次,他分明是在半梦半醒间跨过某条线,来到了另一个世界。

  

  这是一间寝室,水泥地凹凸不平,四张上床下桌,栏杆上的涂漆斑驳脱落,裸露的金属铺满霉红的铁锈。环境看着像什么偏远落后的大学。

  

  离他最近的桌面上,放着一台合着的笔记本,和各种摊开的书,上面密密麻麻做了很多标记。他略微走近了一点,发现这似乎是计算机课本和一摞公考资料。

  

  寝室里只有一个陌生男生,正坐在靠窗的桌前戴着耳机打游戏,沈翊瞄了一眼,是一款好几年前大火的MOBA游戏。战况十分激烈,男生一手键盘一手鼠标,几乎要按出火来,嘴里还有余力和队友沟通交流。

  

  沈翊还在担心他会不会把电脑按坏,身后响起开门声,一个男声问:“哪位,有什么事吗?”

  

  沈翊回过身,在秦淮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与不可思议,他穿着黑色短袖和卡其色过膝短裤,头发湿漉漉的,肩上搭着一条毛巾,皮肤还有热气熏出来的红晕,看起来是刚刚洗了澡。

  

  秦淮张着嘴半天没说话,似乎是受到的冲击太大,击溃了他的语言系统。沈翊认为,看到一个非亲非故、突然出现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,确实值得他这样表现——他表示理解。可问题是,为什么对方能看到自己?

  

  在之前的梦里,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。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走马观花的旁观者,梦境里的一切都被无形的遥控器操控,随意拖拉进度条把影片播放给他看,所以他才能那么心如止水地面对秦淮的死亡。

  

  可现在,影片里的人物看见了他,问他是谁,简简单单一句话如同诡异的力量把他拉进了影片之中,劈头盖脸地向他宣布:你也是演员中的一名。

  

  

  

  秦淮怀疑自己撞了鬼,虽然现在将近夜晚,阳光渐渐落了下去,却远远不到传说中的“逢魔时刻”。可如果不是这样,眼前这个照镜子一样、身体透明的人该如何解释?

  

  是的,原本他只是瞥了一眼,看到一个陌生人影背对着自己站在他的座位旁边,下意识以为是什么学生会组织活动,所以才随口问了一句。

  

  当对方露出那张脸时,他才仔细打量面前这个“阿飘”。飘飘穿着很宽松的睡衣,头发乖软地垂落在耳边,透过他的身体秦淮能看到自己的室友还在敲键盘和队友“友好沟通”。

  

  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,身上也没有血迹,不像个恶鬼。或许是睡觉的时候碰到入室抢劫的小偷,被枕头捂死的。

  

  秦淮还在没边没际地脑补飘飘的生平,故事的主人公已经开口回了话:“沈翊,北江警校的美术老师。”

  

  他立刻友好往来:“秦淮,南华大学计算机系大三学生。”同时暗暗想:北疆?乌鲁木齐那边的?看着不像啊,皮肤这么好。

  

  室友听到秦淮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,趁着角色死亡抽空看了他一眼:“你一个人嘀嘀咕咕啥呢?”

  

  秦淮愣了一下,反应灵敏地回答:“没什么没什么,模拟面试呢。”

  

  角色复活,室友回过头继续操作,对他的话感到无语:“笔试还没考呢,你就面试了?真行啊,计算机系最锋利的剑。”

  

  这要摆平时,秦淮早就没皮没脸地应下了,这时候旁边还有个“外人”,他头一次展现出了罕见的谦虚,嘿嘿讪笑两声:“这不是没经验,做好万全的准备嘛。”室友忙着征战峡谷,没空理他。

  

  秦淮对着阿飘使了个眼神,示意跟上,开门去了走廊尽头的阳台。阳台正对着下面的操场,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散步慢跑,还有体育生正挥汗如雨地训练。喧闹又平和的气氛四处洋溢。

  

  阳台并不宽敞,但站下两个人绰绰有余——哦,一人一鬼。而且从这里看过去可以将一整条走廊尽收眼底,很适合进行一些秘密会谈。

  

  秦淮靠在阳台的栏杆上,看着沉默站在面前的飘飘,发丝上几滴水落在他颈窝里,引起一点微妙的感觉。他抬手用毛巾擦拭头发,状似不经意地问:“你,是死了吗?找我完成遗愿?”

  

  对面一直镇定自若的飘飘很疑惑:“什么意思?”

  

  秦淮也愣住了,停下手看他:“一般套路不都是这样?人死后有未完成的心愿,灵魂就会四处飘荡,寻求活人的帮助。等到愿望实现,怨气消散,就去投胎转世。而且只有我能看见你——”

  

  他眼睛里是很真诚直接的热忱:“我可以帮你的。”

  

  阿飘看着他,很不能理解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鲁莽的热心肠:“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

  

  秦淮眨眨眼:“沈翊啊,你刚刚说的。”

  

  沈翊凝视着秦淮头顶乱七八糟的发型,选择换了个话题:“你有手表吗?”

  

  “都有手机了,还用什么手表?”秦淮理所当然地回答,“不过等我以后有钱了,还得配块手表撑撑场面,大牌子的。”

  

  他说完这句话,发觉阿飘脸上的表情很奇怪,比地中海教授上课的时候发现自己写的程序跑不动还奇怪。难道这飘飘死了很多年,他活着的时候手机还没普及?

  

  这么想着,秦淮拿出出门时随手揣进口袋的手机,按亮屏幕,正对沈翊跟他说:“看,手机能看时间的。嗯…….没关系的,我也没用过大哥大,你不亏的。”

  

  手机屏幕的光穿过了沈翊的脸,那上面的字却映射到了他的视网膜——18:57,6月21日星期六。

  

  秦淮见他眼神发直,以为他是没见过智能手机,也没当回事,刚想说等你投胎成人之后也可以买一台,却看到飘飘本就透明虚幻的身影更加浅淡,像是被风吹散了。

  

  秦淮下意识伸手去拦,指尖却碰到烟雾一般穿了过去:“哎,我还什么都没做呢,你就走了?”难道飘飘只是想看一眼人类的科技发展到哪一步了?

  

  不到两秒钟,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鬼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完全消失了,要不是意识清晰,他恐怕会怀疑是自己的幻觉。

  

  走廊上两个吃完饭回来的室友正举着饭盒,一边进寝室一边喊他:“小秦,饭给你带回来了。”

  

  “来了来了。”秦淮回到桌边,把这不到十分钟的离奇遭遇抛之脑后,吃完饭便和另外三个室友一样埋头背书,各自复习。

  

  临近期末,平时偷的懒这会儿都得还回去,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无情的挂科与重修。

  

  秦淮倒是不怎么担心期末考,他对待学业一直很认真,综测年年前三,奖学金不在话下。他低头在书上圈下“民法基本原则”几个字,专注地一条条背下去。

  

  

  

  沈翊醒来的时候还是深夜,整个世界静悄悄的,这让他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显得近乎震耳欲聋。他解锁手机,点开日历翻找,发现今年的6月21日是星期二,和秦淮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并不相符。

  

  而且,他的手机看起来很老式,还有home键,不像近几年流行的机型。

  

  怪异的感觉更甚,他继续向前翻,最终在2014年6月的周六下,找到了21号。

  

  一四年,和现在相距八年之久。

  

  沈翊又在搜索栏输入“南华大学”,发现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,根本不存在这样一所学校。

  

  也就是说,他跨越了至少八年光景,认识了还在上大学的秦淮,两人甚至进行了简短的对话。而这中间相隔的,恐怕不只有时间,还有不知该如何计算的空间距离。

  

  在此之前,秦淮对他而言更像3D电影的主角,看起来生动形象,可无论如何都是按照既定剧本演绎下去的。而在他们视线相交那一刻,那种微妙又脆弱的平衡就被打破了,不,或许更早,在他第一次做那个梦的时候,不可抗拒的连系就已经悄然搭建。

  

  沈翊实在难以理解与接受这一切,他徘徊许久,终于在凌晨四点发出去了一条消息。

  

  

  沈翊与吕长宇彻夜长谈,荒谬离奇的经历却并没有让这位工作严谨的科研人员破口大骂,反而郑重其事地询问更多细节,低缓语气分析原因。回家的路上,沈翊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回想科研者说过的话。

  

  “你说的这种现象,或许是量子的叠加性导致的,可也说不准,毕竟这世界上科学无法解释的事多如牛毛。”

  

  “但是我相信,质能守恒定律无论在何时何地,都是会严苛运作的,也就是说,当跃迁的能量耗尽,无法再次支撑时空穿越之后,这一切都会停止下来。”

  

  “但是你要记住,任何举动都要多加考量。”

  

  沈翊叹了一口气,他明白吕长宇的担忧。出于对未知的谨慎,以防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,比如不凑巧能量消耗完的时候他正处于异时空,比如蝴蝶的翅膀意料之外地有力,把风从异时空吹到原时空等等,任何事都得三思而后行。

  

  因此吕长宇再三嘱咐,尽量降低在平行世界的存在感。沈翊还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,眼睛里的凝重与严肃几乎要化成浓墨。

  

  虽然情况并没有乐观多少,但他至少确认了之后的任务——做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。这样一想,他难得苦中作乐:差点以为是自己得精神病了,原来只是平行世界啊。

  

  沈翊莫名心情轻松地骑着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,时逢国庆节,路上的行人都密集了起来,有出门旅游购物的,还有乘车回家的,到处都是欢声笑语。

  

  幸运的是,将近一个月的担忧与烦躁之后,沈翊还能平复下来,重新投入到节日的喜庆之中。

  

  或许,那些怪异的事,真的不算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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